證券時報記者 盧斐 路杉
“因為他們違約,我們給他們發過律師函,郵政快遞EMS寄過去,函都退回來瞭,公司地址是假的,而且快遞員反饋說那個(電話)是空號。”一傢與海銀系影子公司有過短暫合作的地產公司法務如是回憶。
這是記者在走訪調查中查證到的海銀財富管理有限公司(下稱“海銀財富”)所控制的大量空殼公司的一個縮影。
這傢位居行業前三的頭部第三方財富公司,全面停止理財產品的兌付已超過5個月,至今未能拿出有效的善後方案。產品底層資產虛實幾何?資金究竟去瞭哪裡?是否涉嫌非法集資?這成為瞭投資人追問的核心,也成為各方關註的焦點。
為此,證券時報記者歷時超過2個月,分赴浙江、上海、山東、湖北等8省市實地調查發現,海銀財富所銷售的理財產品全數違規,並操控數十傢空殼公司構築瞭規模超過700億元的“嵌套資金池”。
調查進一步發現,該等資金池所投向的底層資產,相較於募資額普遍出現嚴重縮水,大量底層資產甚至被證實完全捏造、虛構,所募集的大部分資金去向不明。
存量盤點:
460餘隻產品,總規模超700億
2023年12月中旬,在幾乎沒有任何征兆的情況下,馳騁市場超過18年,僅次於中植、諾亞的海銀財富,一夜之間轟然崩盤——停止兌付所有理財產品。
“年底瞭,當時我們正在籌備客戶答謝會,大傢還是一個很happy(開心)的狀態。突然有消息說,老板給高管開瞭一個會,說公司要全面轉型,在外面陪客戶的中高層也立馬要回上海。我們才覺得風向不太對,然後12月14日那一天突然就宣佈瞭。”海銀財富內部一位理財師說。
此消息立刻傳遍瞭海銀財富的客戶群體。截至2023年6月末,海銀財富在全國91個城市擁有185個財富管理中心,1700餘名理財師服務著4.66萬名活躍客戶。
根據投資人的描述,海銀財富所售的產品起投金額為30萬元或100萬元,期限6到48個月不等,年化收益率7%~10%,每半年付息一次;從產品名稱來看幾乎都是“債權項目”,換句話說,資金用途都是用於放貸,底層資產都是“應收賬款”等債權資產(表1)。
隨著產品爆雷,存量的產品金額究竟有多少?在全國各地投資人的協助下,證券時報記者收集到數百份合同及募集說明書,並獲得海銀內部核心統計數據。匯總信息顯示,存量理財產品發行時間基本在2023年之後,涉及的發行人共計22傢,發行的產品數量共計465隻,總規模716.9億元(表2)。
其中,發行規模排名前三的是上海海軼資產管理有限公司(下稱“海軼資產管理”)、上海羅懿實業有限公司(下稱“羅懿實業”)、壹嘉供應鏈管理有限公司(下稱“壹嘉供應鏈”),發行規模分別為104.7億元(55隻產品)、70.4億元(33隻產品)、68.2億元(84隻產品)。其他多數發行人的募資規模也都在10億元以上。
這22傢發行人還有一個顯著特征是:企查查信息顯示,它們普遍都有著高額註冊資本,絕大部分都在1億元以上,有2傢甚至達到10億元;但實繳資本僅有一傢是1萬元,其餘全數為0。
記者註意到,這22傢發行人所發行的465隻理財產品全數違規,它們都是在被監管部門定性為非法金融的“偽金交所”進行登記備案。
根據記者的匯總統計,海銀財富所銷售的理財產品,涉及的“偽金交所”共計15傢,經查證,其中絕大部分都已經被清理整頓(表3)。
早在2023年底,相關監管部門就已經展開瞭對“偽金交所”的清理整頓。根據相關清整指導意見,“偽金交所”所從事的所謂“掛牌、摘牌業務”、“登記、備案業務”皆為非法金融行為,並予以嚴厲打擊與取締,相關公司被要求關閉註銷,或者變更名稱及經營范圍。
據投資人反饋,海銀財富的理財師在向客戶銷售產品時,聲稱是經過登記備案合法的金交所產品,對投資人構成重大誤導。
資金募集:
雙層嵌套資金池結構
如前所述,22傢發行人共計發行瞭465隻產品,募集規模超過700億元。證券時報記者獲得的相關證據顯示,圍繞這些發行人,一個雙層嵌套架構的“資金池”清晰地浮出水面。
首先,在產品發行環節就構築瞭第一層資金池。根據記者匯總的理財產品資料,22傢發行人共計開設瞭49個募資賬戶,用以接收投資人的打款。49個賬戶對應465隻理財產品,平均超過9個產品共用一個募資賬戶。
以壹嘉供應鏈為例,其通過3個募資賬戶共計發行瞭84隻理財產品,總規模68.2億元。其中,依托尾號為“1815”銀行賬戶,發行瞭高達58隻理財產品,總規模26.69億元。
數十隻產品的投資款打入同一個銀行賬戶,而這些賬戶對應的底層又各不相同,這無疑是典型的資金池行為,與資管新規“嚴禁資金池”的監管要求相悖。
不僅如此,相關發行人在完成資金募集後,又將所募得資金轉入由一批特殊目的公司(SPV)構築的第二層“資金池”(圖1)。比如,普贊(上海)投資管理、上海顧然實業、上海松曉投資等三傢發行人4個募資賬號的資金,進入瞭深圳九諾商業保理;深圳市宏仁德資產管理則接收瞭來自海軼資產管理、深圳海利泰資產管理等6傢發行人共計9個募資賬戶的資金。
證券時報記者匯總統計發現,類似深圳九諾商業保理這樣,承擔著第二層資金池角色的SPV公司共計13傢。
經查證,這22傢發行人加上13傢SPV公司,大部分都不存在股權上的隸屬關系,與海銀財富也無股權關聯,因而從形式上來看,海銀財富的確是在銷售“第三方”發行的理財產品。那麼,這些公司究竟是相互獨立的,還是被隱性控制的?
實地探訪:
被操控的影子殼公司
證券時報記者對大部分發行人及SPV公司進行瞭實地尋訪,發現這是一批被操控的影子殼公司。
這批公司的一個最大特點是,它們註冊地很集中,卻找不到有實際辦公者。比如,“上海市奉賢區莊行鎮三民路611號”這個地址,有9傢發行人及6傢SPV公司皆註冊於此,並且與海銀財富的註冊地址相同(表4,文末掃碼查看)。
記者來到奉賢區莊行鎮三民路尋訪,但並未找到該地址。三民路599號是莊行水務管理所,615號是莊行鎮綜治工作中心,599號和615號緊挨著,中間未見611號的門牌(圖2)。615號的工作人員說,611號是個虛擬地址,莊行鎮當初招商引資時用於企業集中登記註冊。隨後,記者前往莊行鎮工商部門咨詢,得到的答復也是“虛擬註冊地址”。
海銀財富註冊於三民路611號,但實際總部位於浦東新區銀城中路8號——海銀金融中心大廈。其中一傢SPV公司——上海銀爍資產管理的地址也位於此。
此外,還有2傢發行人的註冊地址為“莊行鎮光明中心路68號”,海銀財富的關聯公司上海五牛實業同樣註冊於此(回顧表4)。與三民路611號一樣,記者在光明中心路也未找到68號的門牌號。
除瞭上海之外,記者還尋訪瞭註冊於山東煙臺、廣東深圳的多傢發行人及SPV公司,皆未找到有實際辦公者。它們或者是註冊地址無對應公司,或者是位於共享辦公場所無人辦公,有的甚至是假冒居民的居傢地址(表5,文末掃碼查看)。
在深圳市,記者找到瞭2傢發行人與1傢SPV公司,它們都是在共享辦公場所租賃一個格子間,面積不足2平方米,僅能容下一張桌子與一張椅子(圖3)。格子間的門上貼著公司名稱,但無人在此辦公。
這些動輒募資數十億、上百億資金的發行人,以及過賬金額龐大的SPV公司何以難覓蹤跡?
海銀財富一位理財師透露:“都是為瞭發(理財)產品去註冊的一些公司,沒有實際意義,而且發產品的時候也是這麼說的。他們會有一個跟我們培訓的話術,(比如說)當初(這麼)做都是為瞭方便備案,去承接份額,然後做應收賬款的轉讓。”
眾多空殼公司募集瞭如此龐大的資金,所投向的底層資產虛實又如何?證券時報記者的調查繼續深入。
供應鏈產品:
底層應收賬款涉嫌虛假
在海銀財富所銷售的龐大的理財產品序列中,“供應鏈金融產品”是其中一個重要的類別。這類產品的底層資產,通常是基於基礎貿易項下的“應收賬款”。換句話說,理財產品的發行人所募集的資金,用於受讓“底層債權人”持有的對“底層債務人”的應收賬款。
根據匯總統計,海銀財富相關供應鏈金融產品數量共計186隻,存量規模超過180億元,共涉及5個發行主體。
記者追蹤發現,不同發行人所發行的產品,其底層資產涉及的債權人與債務人呈現出大面積重疊的特征。比如,“天津施淼新材料”、“寧波風笙商貿”等公司,反復出現在底層債權人名單中;“浙江科沃實業”、“舟山德茂貿易”等公司,則屢次現身於底層債務人名單(表6,文末掃碼查看)。
從底層債權人與債務人的名單來看,仿佛是同一批公司頻繁地相互貿易並形成應收賬款,之後基於該等應收賬款發行龐大的理財產品。
記者進一步追蹤瞭出現頻率較高的20傢底層債權人與債務人,它們主要位於天津、寧波、舟山等城市。這些公司看上去各自股權獨立,卻有著多重的關聯與交集,諸如相同的註冊地址、相同的聯系電話、相同的法定代表人(表7,文末掃碼查看)。
更加蹊蹺的是,記者前往天津、寧波、舟山,循著註冊地址及通信地址尋訪這些公司,結果全數都是“查無此公司”。情形幾乎與前述發行人和SPV公司完全一樣。如果底層的債權人與債務人都不見蹤跡,那麼它們之間百億規模的貿易賬款又有多少真實性可言?
位於上海普陀區某大廈的然雨聯貿易有限公司,是記者唯一找到的一傢供應鏈底層債權人(圖4)。涉及這傢底層債權人的產品共計11隻(“聚益系列”應收賬款債權項目),總規模19.08億元,產品發行人都是壹嘉供應鏈。該等產品合同寫的資金用途全部是,“受讓上海然雨聯貿易有限公司對元通(上海)實業有限公司的應收賬款”。
記者以投資者身份拿著產品合同及產品統計明細向公司求證,然雨聯貿易是否從壹嘉供應鏈獲得過應收賬款融資。該公司顧姓負責人說,公司與元通(上海)實業存在基礎貿易關系,也與壹嘉供應鏈有過資金往來,但已經清賬瞭。“曾經做過,我記得是清瞭,款都付掉瞭,怎麼會有這種(我們欠錢的)情況呢?”
“這個應收款(融資)相當於應收款作為質押,然後他(壹嘉供應鏈)放一筆錢給我。他的錢到我這裡,我的錢就付給他指定的另外一傢公司去瞭。”溝通過程中,顧先生數次強調,隻是“朋友介紹”幫忙過一下賬。其間,他還提及海銀財富實控人韓宏偉父子。記者問“當時誰和您談的這個事”,他回答“他們下面的人”。
至於以此作為底層資產發行理財產品的事,他一概不知。他說:“我先要聯系和我經辦的人,問他這是什麼情況,為啥你們會找到我這裡來?這錢都還掉瞭,那你們錢到哪裡去瞭,是不是?”
記者問及然雨聯貿易和壹嘉供應鏈之間的資金往來金額是多少,他說需要幾天時間才能查清楚:“錢怎麼來的怎麼去的,都告訴你們,你們也可以有一個往下傢要錢的依據。”
三天後,顧先生微信回復:“我們查過瞭,款從壹嘉付然雨聯後,就付到他們指定的深圳市紫汐貿易有限公司去瞭,我們就幫忙走一下款。”他進一步說,“金額十幾個億,時間2023年3~4月”。
記者追蹤深圳市紫汐貿易發現,該公司於2024年3月27日向市場監管部門申請註銷。
典型項目調查:
那些超募、終止、虛構的底層
除瞭供應鏈項目,海銀產品還有兩大類別,資金投向分別是地產項目與政信項目,產品總規模超過500億元。這些投向地產與政信的底層資產虛實又如何?
證券時報記者循著產品合同中所列的底層項目,進行瞭廣泛的一線調查,發現底層項目對應產品嚴重超募、項目已終止的情況甚為普遍,甚至不乏捏造虛構的底層項目。
1、HLDS-JD物流基地系列資產計劃
產品數量:6隻;總規模:12億元
底層融資方:河北和立東升國際物流產業有限公司
底層公司反饋:未向銀行之外的任何渠道融資
HLDS-JD物流基地系列資產計劃的發行人為海軼資產管理,發行數量共計6隻,總規模為12億元。理財產品合同顯示的資金用途為:受讓河北和立東升國際物流產業有限公司(下稱“和立東升”)持有的京東華北物流基地項目一二期,資金最終用於項目二期剩餘工程款、三期土地款及三期建設工程款。
從交易結構來看,投資人的資金先是打入瞭海軼資產管理的募資賬戶,之後資金流向上海紫元實業,再由紫元實業向和立東升放貸(圖5,文末掃碼查看)。
記者來到位於河北唐山的京東華北物流基地現場,該基地的產權所有人為和立東升,承租方為京東物流(圖6)。和立東升公司招商部及綜合部幾位工作人員接待瞭記者的來訪。公司招商部工作人員介紹,這個項目是公司自己獨資的,除瞭“銀行貸款8個來億”,“沒有在市場上募資過,包括REITs、私募”。
看到記者出示的產品合同及募集說明書時,他們表情顯得驚訝。招商部人員翻看完募集說明書後稱,項目介紹的部分內容是公司宣傳片裡的截圖,“照片都是真的,這個是開工儀式,這個是我們跟京東的簽約儀式。這肯定是從我們公司宣傳片裡截的圖”。
他補充:“自從(2017年)這項目還是一片空地的時候我就在這,到現在我也沒聽說過這個東西(指記者手上的募資材料及理財合同)。”
2、合生廊坊系列債權項目
產品數量:7隻;總規模:13.94億元
底層融資方:廊坊市宏昌佳泰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
底層公司反饋:簽署過融資協議,資金未到位,合作已取消
合生廊坊系列債權項目產品數量7隻,總規模13.94億元,發行人同為海軼資產管理。該系列產品的資金用途為:受讓廊坊市宏昌佳泰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下稱“宏昌佳泰地產”)股權並支付股東借款,資金最終用於廊坊龍河灣壹號項目後續開發建設。
產品的交易結構顯示,投資人將投資款打入海軼資產管理,之後資金流向上海建守實業,再由建守實業向宏昌佳泰地產提供融資(圖7,文末掃碼查看)。建守實業先受讓瞭宏昌佳泰地產40%的股權,之後再向其提供借款。記者查詢工商信息顯示,宏昌佳泰地產40%的股權的確在2023年2月~9月期間轉讓給瞭建守實業。
該底層項目龍河灣壹號位於河北廊坊,記者在現場看到,這個樓盤已經是整體完工狀態(圖8)。隨後記者前往該樓盤的開發商宏昌佳泰地產核實相關融資事宜,該公司財務人員回復說,該項融資“沒有做成”。
記者又問,為什麼工商信息顯示有過股權變更?該財務人員回答:“我們沒有收到過他們的錢,之前變更瞭股權,(因資金沒到位)這個股權也已經變更回來瞭,對我們來說這筆業務是沒有做成的。”
3、LS泉城及LS膠東系列債權項目
產品數量:16隻;總規模:31億元
底層融資方:山東省魯商置業有限公司
現場核實:底層公司否認,但公司高管參加過海銀舉辦的論壇,並被稱為債務人
LS泉城及LS膠東系列債權項目的發行人為上海旺岫實業,產品數量共計16隻,總規模31億元(LS泉城系列22億元,LS膠東系列9億元)。資金用途為,受讓山東省魯商置業有限公司(下稱“魯商置業”)對下屬兩傢子公司的應收賬款,融資款項最終用於下屬公司在濟南及青島的2個保障房項目開發建設。
產品交易結構與前述項目類似,投資人的資金先打入旺岫實業賬戶,之後資金流向上海樺驍實業,再由樺驍實業向魯商置業放貸(圖9,文末掃碼查看)。
在濟南及青島的項目現場,記者看到,魯商置業的兩個樓盤都已完工或接近完工(圖10)。魯商置業系山東省城鄉發展集團(下稱“山東城發”)的全資子公司,再向上追溯則是山東省商業集團。記者與投資人一同來到魯商置業的辦公地——位於濟南經十路的魯商國奧城,瞭解核實相關融資事宜。
在大廈大堂說明來意之後,一位行政人員下樓接待,但對相關問題予以回避。經過反復溝通,行政人員始終沒有同意投資人和記者上樓,僅提供瞭一個咨詢電話。記者現場撥通瞭電話,對方自稱是山東城發的財務人員。記者問她能否全權代表魯商置業,是否能查到魯商置業所有的債權債務情況。她回答“都能查到”。
該財務人員說:“您提到的業務我們核查瞭一下,我們沒有參與過”。記者更具體問及:魯商置業是否有從樺驍實業或者海銀財富獲得過融資?她沒有正面回答,僅籠統說“反正您提到的業務我們從來沒有參與過”。
之後,有投資人向記者提供瞭多份材料,內容顯示:山東城發CFO(首席財務官)高肖飛、魯商置業投資發展部總經理李偉,一同參加瞭海銀財富2023年11月在海南舉辦的一場論壇;且現場視頻顯示,李偉作為嘉賓之一參與圓桌對話,並被海銀財富稱作“債務人代表”。
於是,記者與投資人拿著相關材料二次上門求證,但對方依然予以否認。投資人問,為什麼海銀方面會把李偉稱為債務人代表?對方說,這是海銀的說法,李偉並沒有親口承認。
投資人提出與李偉當面核實,對方回答說,“他不久前離職瞭”。但記者在工商系統查詢發現,李偉在其下屬公司青島魯商置地仍出任董事職務。
4、遠洋江蘇系列資產計劃
產品數量:5隻;總規模:9.5億元
底層融資方:宿遷星凱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
底層公司反饋:融資金額1億元,已還款3400萬元
遠洋江蘇系列資產計劃的發行人為海軼資產管理,產品數量5隻,總規模9.5億元。資金用途為,支付上海建守實業對宿遷星凱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下稱“星凱地產”)的股權轉讓對價及股東借款,資金最終用於宿遷遠洋天珀項目後續開發建設。
從產品的交易結構來看,投資人將投資款打入海軼資產管理,之後資金流向建守實業,再由建守實業向星凱地產提供融資(圖11,文末掃碼查看)。建守實業先受讓瞭星凱地產60%的股權,之後再向其提供借款。
該項目虛實幾何?有投資人在戶籍地政府人員的陪同下,前往星凱地產調查核實,星凱地產出具瞭書面回函(圖12)。回函顯示,2023年3~4月間,星凱地產從建守實業獲得總額1億元的融資,同年下半年先行償還瞭3400萬元借款,剩餘融資額為6600萬元。回函進一步表示,除瞭與建守實業發生的融資關系,公司未參與任何海軼資產管理發行、海銀銷售的相關理財產品事宜。
5、成都JY系列債權項目
產品數量:15隻;總規模:17.6億元
底層融資方:四川陽安交通投資有限公司
底層公司反饋:簽署過保理融資協議,實際隻到賬2000萬元
該系列債權項目產品數量15隻,總規模17.6億元,發行人為普贊(上海)投資管理。資金用途:受讓四川陽安交通投資有限公司(下稱“陽安交投”)對簡陽市現代工業投資發展有限公司的債權,融資款項最終用於補充陽安交投的日常經營現金流。
產品交易結構顯示,投資人的資金經由普贊(上海)投資管理,到達深圳九諾商業保理,再由九諾商業保理受讓陽安交投的債權(圖13,文末掃碼查看)。
就此,四川的數位投資人前往陽安交投核實底層項目虛實。陽安交投委托法律顧問接待瞭投資人,並出具瞭書面情況說明(圖14)。
陽安交投出具的書面說明表達瞭三個重要信息:第一,該公司與九諾商業保理發生過債權轉讓的融資行為,但是獲得的融資僅為2000萬元,遠低於協議金額;第二,該公司僅僅與九諾商業保理直接洽談融資,並不知悉其可能是海銀財富控制的SPV公司;第三,該公司對於相關資金是基於理財產品的發行所募得毫不知情。
陽安交投與九諾商業保理的融資交易發生於2023年6月,記者註意到,2個月之後的2023年8月,九諾商業保理被深圳市地方金融監督管理局列入瞭失聯保理公司名單。
6、多弗大灣區系列債權項目
產品數量:12隻;總規模:22.7億元
底層融資方:奧特萊斯置業廣東有限公司
底層公司反饋:簽署過融資協議,但到位資金僅2000萬元,已終止合同並退還瞭資金
此系列債權項目產品數量12隻,總規模22.7億元,發行人為深圳海利泰資產管理。資金用途:支付上海紫元實業對奧特萊斯置業廣東有限公司(下稱“奧特萊斯置業”)的股東借款,資金最終用於多弗文旅康養小鎮項目後續開發建設。
產品交易結構顯示,深圳海利泰完成募集後,將資金轉入紫元實業,紫元實業再向奧特萊斯置業提供融資(圖15,文末掃碼查看)。紫元實業受讓瞭奧特萊斯置業40%股權,之後再支付股東借款。
多弗文旅小鎮位於廣東省佛山市三水區,記者在現場看到小鎮處於荒蕪狀態,數百個商鋪空無一人,沒有任何商戶在此經營,內部道路長滿雜草(圖16)。如果要將小鎮重新啟動運營,在招商、運維方面應還需要不少資金投入。
該項目的開發商奧特萊斯置業位於小鎮附近,記者與投資人一同來到該公司核實融資事宜。公司負責法務的魯女士說:“我們跟上海紫元曾經有過合作關系,他確實曾經持有過我們一段時間的股權,但是在2023年的時候,我們之間的合同就已經結束瞭,在法律關系上是兩清瞭。我們為什麼會跟他解除(合作)關系,是因為他在合作過程中一直違約。”
魯女士所說的違約是指,“他(紫元實業)曾經承諾給我們幾個億,後來隻投瞭2000萬。”因為沒有後續資金進來,我們便選擇終止合同,將2000萬元資金退還。
“因為他們違約,我們給他們發過律師函(要求終止合同),郵政快遞EMS寄過去,函都退回來瞭。(合同上)公司地址是假的,而且快遞員反饋說那個(電話)是空號。”她說,花瞭很大精力才輾轉聯系上紫元實業,辦妥後續手續。
“資金池”崩盤,何以化債?
從證券時報記者橫跨南北8個省份的一線調查來看,海銀財富所發售的理財產品,底層資產質量乃至真實性堪憂。在記者追蹤的底層資產中,未能證實一件底層融資額與產品募資額是基本匹配的。
概括起來主要包括三種情況:第一種是底層資產完全虛構捏造,無法向底層公司主張權利;第二種是與底層公司合同、資金已經兩清,底層資產也已不存在;第三種是大規模的超募,底層融資方獲得的資金遠低於產品募資額,能向底層公司主張的權利非常有限。
至此,海銀財富的運作模式也全面浮出水面。
在銷售端,海銀財富依靠分佈於90餘個城市的180多個線下財富中心,聚集瞭4萬餘名高凈值人群;在募資環節,數十個空殼公司以獨立第三方的面目出現,投資人的投資款打入這些公司的賬戶,並構築出一個雙層嵌套結構的龐大資金池;作為募資工具的理財產品,借道“偽金交所”登記備案,全數涉嫌非法金融;在投資環節,資金所投向的底層資產,與募集說明書宣稱的嚴重不匹配,大部分資金去向不明。
海銀財富在市場上存續時間長達18年,如果依靠“借新還舊”的資金池模式滾動,支付給前序投資人的利息、支付給理財師的銷售提成等運營費用、底層資產的壞賬等,將逐步“抽幹”資金池,直到“借新還舊”的模式無法運轉下去。
產品全面停止兌付之後,海銀財富實控人韓宏偉向投資人承諾“兜底”。
投資人提供的相關信息顯示,海銀財富先後推出瞭三種“化債”方案,包括房產、白酒、健康管理套餐。據稱,這三種方案的化債資產價格虛高,而且要配套現金投入。
比如,假如投資人有700萬元投資款未兌付,那麼海銀會拿出一套聲稱價值1000萬元的房產抵償,同時要求投資人補足300萬元的差價。再比如,海銀推出的健康管理套餐化債方案顯示,向投資人提供價值135萬元的“健康理療套餐”,其中100萬元用於抵債,另外還需投資人支付30萬元現金差價。
這樣的化債方案被投資人形容成是“二次收割”,因而絕大部分不被接受。海銀財富何來足夠的資產償付投資人超700億元的投資款?
有投資人反映,海銀財富曾表示,已聘請第三方審計進場,並會在2024年4月15日前出具審計報告,進而評估現有資產對理財產品存量餘額的覆蓋率。不過,這份審計報告至今未見出具。
隨著時間的推移,事件的善後處置未見有效進展,投資人的焦慮也不斷加劇。據瞭解,已有大量投資人通過不同渠道舉報、申訴。
在此事件中,投資人又是否全然無辜?與記者交流的投資人中,大部分都追悔莫及,聲稱“被欺騙”“不瞭解金融”“不知道是非法金融”,但對高收益率的貪戀,也是導致“踩雷”的重要因素。甚至有投資人基於對理財師的過度信任,將自己的銀行賬戶及密碼交由理財師,任由理財師操盤認購產品。
另一方面,記者在調查中瞭解到,部分底層債務人在知悉海銀財富全面爆雷之後,或也存在逃廢債的意圖。海銀財富在應對投資人兌付壓力的同時,還須防止底層債務人的逃廢債傾向。據瞭解,海銀財富已組建一支團隊,專職催收在外的債權。
就公司資產審計、化債進度、善後處置等問題,證券時報記者電話聯系海銀財富尋求采訪。海銀財富電話客服說“近期您也知道公司情況有一些復雜”,並表示會將記者的采訪需求向上反饋。隨後,記者將采訪提綱發送至海銀財富官方郵箱。發稿前夕,記者再次電話聯系海銀財富,相關問題未獲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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